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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 [转]刻在石头上的友谊 [长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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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1-16 15:49:3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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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最开始接触写作时候的习笔之作。大概是二年到三年前的作品。

午夜的时候举起手里那块石头,它很粗糙,很小,上面歪歪扭扭地刻着字:雨飒,月鹏,水依,友谊一生不变。看着这些字模糊了又清晰,清晰了再模糊,也许石头见证的友谊真的可以永存。

——题记

我的名字是雨飒。小时候,我在农村生活,很多大婶叫我小雨子,因为她们不认识我名字的第二个字,但是父母总是一次一次的纠正,直到所有人能正确地叫我的名字为止。村子里有很多孩子,起码有二十到三十个左右,但是我只有两个朋友。

这两个朋友就是月鹏和水依。我们成为朋友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我们一样是村子里的另类。我们的父母都有很好的学历,而因为不得已才到农村的,我们一样有体面的名字,而且所谓的乳名就是去掉姓,而不是像其它孩子有个单独的乳名。他们的名字一般都是用很低贱的字眼组成的,很多大婶都认为孩子拥有这样的名字,容易养活。这些大婶都是没读过多少书的人,很普通的农村妇女,朴实、憨厚而且善良,水依的母亲也是这样的女人,她曾经特别想给她也起一个这样的名字,但是水依的父亲是和我父母一样的人,他说孩子怎么样和名字没关系,于是水依也就没有那样的名字。

其实只有我们三个是朋友也是有原因的,一方面是因为自己觉得自己的家庭好,不屑与那些狗剩,二子的人做朋友,觉得和他们做朋友好像很委屈自己,于是就找和自己一样的人,当伙伴。另一方面,村子里的孩子也不愿意和我们接触,他们似乎有一些怕我们。其实他们不了解,我当时也挺怕他们的,整天在泥里玩,见谁都笑嘻嘻的,多可怕啊。再有一方面的原因,就是我们和他们受的教育不一样,接触的也不一样。总之,志不同道不合,还互相怕。怎么能交上朋友呢。

  不过我们三个人的友谊发展的还是很顺利的。每天一起上下学,一起做作业。水依和我一样大,月鹏比我们大一岁,我们要是求他帮我们做什么,就叫月鹏哥哥,而平时就叫月鹏。我们站在土路上喊月鹏的时候,他就略略皱眉毛,然后过来一本正经地说,叫哥哥,我比你们大!

  我们笑,说,好的,月鹏哥~~。

  他舒展开眉毛,说,这就对了。

  他一转身,我们就高声地喊,月鹏,月鹏。

然后我们转身跑。

月鹏很无奈地说,你们这俩丫头!

月鹏习惯在农忙的时候,在地头给我们讲他的故事,残缺的水浒传和凌乱的西游记,眉飞色舞地给孙悟空添着油和醋,还有那些书里面没有的水浒传的情节,月鹏也给我们讲过红楼梦的故事,只是说到宝哥哥和林妹妹的时候,他的脸开始出现大面积的绯红,我坐在地上奇异地看着他,听到水依不耐烦地问,然后呢?你说呀!

然后,然后这段就结束了嘛!月鹏搪塞过去。

然后水依站起来,大声地问,怎么可能嘛!明明就是没有结束呀。

真的没了的呀。月鹏心虚地说着。

水依走过来,拉着我就走,用故意让月鹏听到的声音说,雨飒呀,他故意卖关子喔,我们不要理他了,走啦。不和他好了!

哎,喂!月鹏在我们身后,大声地喊着,水依故意头也不回,可却满脸的笑容。我回头看到月鹏无可奈何地脸上呈现着没有退去的绯红,温润如同田间流浪的风。

后来村里有了一部电话,很神奇的样子。水依饶有兴趣地拉着我们去看。

走到那间安放电话房子的门外,我推推水依,说,你先进去吧!

水依歪头想了想,最后咽了一下口水说,你们先进吧。

我摇摇头说,你们先进去,我跟着你们。

水依又歪着头,一会把目光转向月鹏。

月鹏双手抱着肩膀,斜着眼睛看那我们都不敢进去的门,说,我去呀?凭什么呀?

水依换了个角度歪头,你比我们大噢。

月鹏顽皮地笑了,固执地摇摇头,可爱得像水里灵活的地图鱼。

于是我们像做贼似的在外面视察,视察了半天发现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

我们深吸气一起推开门,走到那部红色的电话前。我试探地说,我们打一个电话试试,怎么样?

好哇。水依立刻赞同了。

月鹏把手支在桌子上,认真地沉思了一下,迷惑的问,可是我们要打给谁呢?

这是个问题,很严重的问题。我们面面相觑了很久之后依然没有答案,所以我们只有怜惜地看着那红色的电话精灵,然后慢慢地离开。

也许我的脚天生就是走大理石地面的,对于农村的土路我一直都很不适应,扭伤脚是经常发生的,我一扭伤脚,水依和月鹏就一左一右地架着我往回走。水依的肩膀很宽,很有力,简直不像女孩子,我把胳膊搭在她身上就像支在一个木桩上一般,我每当架着她的肩膀,就觉得心里特别塌实,好像她是像植物一样直立生长在地上,不会摔倒一样。而月鹏的肩很消瘦,骨头很硬,胳膊架在上面,不用多久就会被压的很疼。夏天的时候,透过薄薄的衣服很容易看到月鹏突出的锁骨,膝盖也一样的突出。他是一个消瘦得让人心痛的孩子,其实他吃的很好。和水依,和我吃的一样的好。以前我觉得上帝造水依和月鹏的时候,不小心把身材弄颠倒了。

很多事情都是违反常规的,就像我觉得水依不会摔倒下去,觉得月鹏很瘦弱。其实不然,泥泞的雨季,我和水依出去玩,我们坐在一个小时候以为是山的土包上聊天,水依说她将来到城市里,一定不会忘记这里可以看到完整的夕阳。一定不会。当时月鹏已经是高年级了,在家里写作业。

傍晚的时候开始下雨,我和水依往家里跑,水依一边跑一边提醒我,雨飒,小心啊,雨越来越大了,千万别受伤,要不明天我们都会——

话没有说完,水依扑通一声跌倒在地上,少许的泥浆飞溅起来,溅在我赤裸的小腿上,冰冰的,我蹲下去,看水依。天空的颜色,土的颜色,水依的皮肤,形成大片混沌的土黄色,但是在这些昏暗的颜色里有一个鲜艳的颜色在蔓延,扩展,那么蓬勃,那么霸气。那是红色,炽热的红色,人类的血液的颜色,在水依粗壮的小腿上流淌,很快和雨水混杂在一起。我看到水依仰起脸,眉毛紧紧地皱着,嘴唇抿成一道缝。我在慌乱中抬起头发现前面就是月鹏的家。我放开喉咙,大声的叫月鹏的名字。但是雨的声音似乎拼命的要压住我的声音。我依然在声嘶力竭地喊。突然间水依拉住我的手,说,别叫了,听不到的。我们可以自己走回去的。来,拉我起来。

我弯腰拉水依,走了几步,我们俩就一起跌了下去。我的肘接触到地面的一刹那,我听到水依吸气的声音,接下来是低低地呜咽。我感受到我的肘很猛烈地痛了一下,接着没有感觉了。我转过脸看到我旁边的水依,她眼睛里的液体随着雨水流淌出来,源源不止。我站起来,跑到月鹏家去敲门。月鹏开门的时候,我看到他惊讶的脸,眼睛大得吓人。我不连贯地说,水依,快,快,去看水依!

月鹏跟着我跑到水依身边,他看到血的时候手颤抖了一下。

然后他弯下腰,去背水依,水依伏在他的肩上,眯着眼睛哭得让人害怕。

水依的腿被划伤了,很严重地划伤了,而我的肘却脱臼了,月鹏用力给我推上去,痛得我咬牙切齿。以后的日子里,水依在月鹏的背上度过了1个星期的时间。

水依的伤痊愈没有多久,我们就接到了一个好又不好的消息,月鹏要回城市了。

月鹏走的前2天,他带我和水依到一个地方,一个满地石子的地方。

月鹏跪在地上,认真地找。我不知道要月鹏要干什么,紧张地看着水依,水依的手紧紧地贴在裤子上,似乎也特别紧张。月鹏一直低着他的头,跪在地上,找他的石头。

我蹲下去,问月鹏,你要干什么呀?

月鹏没有回答我,他的眼睛依然在地上拼命地搜寻。

水依也弯下腰,说,月鹏你到底干什么呀?

我想,呃,我需要三块近似的石头。他终于说了一句话。

一时我不知道说什么。最后,他找到了他要的东西。他映着温热的夕阳,在三块石头上刻下了一生的誓言:水依,雨飒,月鹏,友谊一生不变。孩子的誓言是可以永生的,我相信。

两天以后,汽车在土路上蹒跚着带走我们的月鹏,我和水依坐在路边看着秋天的叶子大片大片地落下来,一片一片地在我眼前迅速的凋零,就像越走越远的汽车还有已经看不清了的,那月鹏贴在玻璃上的额头。我的视线变成枯萎的金黄色,如同那块沾着夕阳光辉的石头上的名字,暗淡到没有任何颜色。我闭上眼睛,感受到眼泪大滴大滴的落下来,伤心如同飞扬的叶片。当我再睁开眼睛,有关月鹏的一切都离开了,汽车消失在路的尽头,没有回来的意思,也许根本就不会再回来了。

一个月以后,我也可以回到城市了,同时水依也可以很快地离开农村了。我走的前一天晚上,水依躺在我的床上,用胳膊抱着我,说也许我们将来会在一个学校呢,所以不用难过呀。她唇边点缀着一点点的笑,睡在我在那个初冬的记忆里。而那时我们不知道,城市里的学校多得足可以让我一直以为她在另一所学校,而且生活的很好,让我一直期望可以在大学里看到她健壮的样子,一直一直的以为,只是以为。

颠簸的汽车上,我看到水依倚着光秃秃的树站着,咬着嘴唇看着我越走越远,我伸手发现口袋里那块石头冷得让我心疼,我忽然间想不起那轮夕阳的温热。我在我城市里的家拿出那块石头,发现上面有着沾夕阳光辉的三个名字,忽然变得暗淡的没有了颜色。

时间在手指谱出的那漂亮美妙的音符里慢慢地流淌,抚平了很多人的伤口,同时也撕裂着很多人的心,建筑着少年人的梦,也鼓励着青年人蓬勃的希望,编制着思念的网,也在人的记忆里抹去一个又一个的名字。神仙倚在干净的云里看着一切的横空出世又看着一切尘埃落定再灰飞烟灭。白驹过隙的一瞬间一切都不会再回来了。

表哥在电话里笑得天花乱坠,我在0:18的迷糊状态里一边在台式电脑和笔记本里传文件一边在OICQ里和一帮人胡说八道一边听表哥说他的话,我想提醒他就是要去美国了也不至于先锻炼时差,更不应该找我当陪练。说了一堆废话之后,终于言归正传,他换了个悲哀的语气,说,我都要出国了。也没人送我。

我不是人呀?也没这么歧视我的吧,哥?我在把mic的线再次卡在光驱里的时候,忽然清醒了。

我是说没别人,我爸我妈都不送我。

姨妈他们和我妈我爸出去度假。我说。

我知道,那也得送我呀!

我说,算了吧你,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我送你,你就知足吧,啊!我妈他们说不想花两个小时到机场度假。

他在电话那边叹气,继而发出一段神奇的呻吟,然后吐出两个字挂了电话,他说,睡了。

早上,表哥西装革履地出现在我家楼下的大厅里。宋阿姨敲着我的房门,说,小姐,炯晰少爷过来了。

我下楼的时候表哥坐在沙发上留恋着我家这个纯欧式装修,然后我们去机场。表哥娴熟地开着车,斜着眼睛看我,问,你什么时候出国呀?

我说,不一定,看公司计划,反正我迟早会被交流出去。

当年不是让你现在就出去吗?现在计划又变!我还以为我们能一起出去呢!表哥按着喇叭催促前面的车,继续说,我自己出去多孤独哇!

临时计划,我们公司总裁的儿子杰西现在中国,我们同事。我看着前面一辆车的尾灯说。

人家不会看上你了吧?雨飒?你们好几次总部开会都是你去的!

不知道。

他拐过一个弯,又开始自怜自哀,说,我孤独呀,我举目无亲哪我!

我说,你省省吧,你到美国肯定马上忙起来,你是公司派过去的,你可什么怜啊?过几天打电话,你就不知道我是谁了!

嘿嘿,他顽皮一笑,那倒有可能。

早知道我不送你了。我把车窗降下来,看外面的钢筋丛林,钢筋丛林也在偷偷看我。

在机场,表哥命令我,让我尽量让公司早点把我派过去陪他,然后简单地拥抱了我一下就风流潇洒大步流星地安检去了,他不小心一回头被我看到他脸上的笑容,喜庆得像过年,这家伙真虚伪。

直到表哥消失在安检口,我才拿着我的手袋往外走,一边走一边拿出车子钥匙,结果钥匙掉在了手袋的最下面,拿的时候一不小心,把包里的东西的几个小东西掉在了机场的大理石地上,其中就包括有着月鹏誓言的石头。

我弯腰去拾,忽然间后面传来一个年轻的男声,小姐!

我回头看见一个瘦高的男人,一身干净舒服的休闲装,面容年轻却轮廓清晰,手里拿着月鹏的石头,眼睛睁得大大的发出异样的光彩,看起来很惊讶。我习惯性地笑了笑,我说,谢谢,sir。

不是,小姐,你是这个石头的什么人?他向前微微走了一步,离我更近了一些。

我有些惊讶,认识这块石头的男人?!难道是月鹏?我舔了一下唇,说,这个石头是我的。我是它的主人。

那么你是?他的惊讶里流露出喜悦的神色,这喜悦的神色在他的唇角暴露无疑。我,我是月鹏呀!

啊?!我的想法达到了证实,我感受到自己的笑容已经在惊讶里徐徐渐进地展开了,我说,我是雨飒!

雨飒?他声音里的喜悦在一瞬里炸开了。他伸手拉起我的手,低下头满眼惊喜地看着我,问,真的是你吗?真的吗?

我也惊喜地看月鹏,他比小时候帅了很多,也健康了许多,尤其是他的笑容,再也不是以前单纯又有点傻乎乎的样子了,他现在的笑容清晰而且精明,如同早晨最纯洁的露水,一成不变的是笑容里的友好和善良,也许是一辈子都不会变的。

一段语无伦次的惊喜语言之后,我问他,你怎么在机场呀?

我和我爸爸妈妈刚度假回来啊,刚下的飞机呀?雨飒你怎么在这里啊?

我送我哥出国呀!

出国?

是啊,他们公司派过去的。

这样……,他的话没有说完,后面有人叫他:

鹏儿?看到认识的人了?

噢,妈!我看到雨飒了。他转过身去叫。

雨飒?!

对呀,就是我小时候认识的雨飒啊,不记得?月鹏的声音在机场的大厅里清亮地穿行着。

就是原来的小雨飒?我辨认出是月鹏妈妈的声音,过了二十年,相貌已经变得擦肩而过都不会认识了,而声音没有太大的变化。

我走过去,他妈妈看到我,看了半天,说,喔,还是有小时候的样子嘛!

我笑说,当然啦,还是阿姨厉害。

和月鹏一家人走到机场外,我问月鹏,你们怎么回去呀?

班车呀。

我说,我送你们吧,我开车过来的。

那怕不方便吧?月鹏的母亲问。

我笑,说,方便得很,不用客气的啦。

说说笑笑我拉他们上车。

雨飒,你现在在上班还是上学?月鹏系上安全带问我。

我啊,在上班也在上学。我发动车子。

嗯?怎么说?阿姨在后面问。

读大学的时候被我们现在的公司盯上了,现在在做行政总监。公司在供我读MBA。

雨飒,你好厉害呀。月鹏眯着眼睛看太阳说。

呵呵。我笑笑,伸手拿我的名片给他。

你在这个公司?!雨飒,你和小时候区别好大啊!我看到月鹏的脸上又出现惊讶的表情。

是吗?小时候太腼腆了。

雨飒,你变化真是太大了。月鹏没有收敛他惊讶的语气。

那你在做什么呀?

我啊,我在医院,学中西医结合。

喔?

我只是小医生而已的呀!他伸手拿他的名片给我。

我在红灯的时候看了他的名片,一家很著名的医院。

我从车子的后视镜里看到月鹏的妈妈笑眯眯的样子,忽然想起我小时候他妈妈的样子,和现在一样笑眯眯很和善的样子,和她的儿子一样。我情不自禁地在驾驶座上小心地欠了一下身体,问他,阿姨啊,要不要到我家看看啊?

啊?那方便吗?

当然方便了。小时候我到您家的时候不是说去就去啊?我笑着说。如果没事就过来好了。我今天不忙的。

我从后视镜里看到月鹏妈妈的脸,很向往的样子,但是还是说,算了,太麻烦你了。

不要紧的。麻烦什么呀?今天我们家里就我自己,也蛮无聊的,你们过来正好呀。我顿了一下,看看月鹏,再说月鹏一定很想去啦!

啊?我?月鹏转过脸来看我,我……

你什么呀?去啦!我笑着开车来向我家的别墅。

雨飒,你爸爸妈妈现在在做什么?月鹏的爸爸开口了。

我爸爸在开公司,妈妈和姨妈姨夫一起开美容院。

真是看不出来啊,当年觉得只要回城就好了。

我笑,问,叔叔在做什么呀?

我,我和你阿姨现在都老守田园了。快退休在家了。

那样也不错嘛,起码可以放松一下了。现在看到我爸爸妈妈和我一样忙的时候心里都很不舒服。月鹏比我好!我拐了最后一个弯说。

我怎么比你好啊?月鹏很奇怪的样子。

叔叔不会像我爸爸整天说他后继无人,说我对他不忠,不在他那里干。

那是你爸爸为你自豪呢,他希望你这样。月鹏妈妈说。

我把车子停在车库里,带月鹏一家到房子里。宋阿姨很习惯地给月鹏的父母端来龙井给月鹏冰咖啡。

月鹏的出现给我的生活带来了一些已经生疏了的气息,但是曾经又那么那么地熟悉。

我在办公室里每天看杰西的金发碧眼,杰西每天都捧花给我,换着样儿地送给我,我的桌子上一直都有花,各种颜色的玫瑰,可爱的香水百合,孤独的康乃心,点缀的满天星等等等等。杰西穿着西装,把手按在领带上,眨着他漂亮纯净的海蓝色眼睛问我,花不好吗?你喜欢什么花?

我笑笑说,杰西,花很好。我都很喜欢。谢谢你。

杰西再问,那么,中午我们为什么不可以一起出去吃饭吗?

我无可奈何,我说,杰西,这是两码事。而且我中午已经有约会了。

噢。这样。杰西失望地把他的蓝眼睛转向其它的位置。

中午我接到月鹏的电话。他约我出去吃饭。素雅安静的餐厅,文雅腼腆的月鹏。我坐到月鹏的对面,他笑笑找服务生过来点菜。菜上齐了,我对月鹏说,你真的没有变太多,还是老样子嘛。

月鹏只是把杯子举到唇边,象征性地喝一点,说,我觉得我也没有变多少,可是雨飒,你的变化真很大。明显得感觉到不一样了。

怎么?

说话的方式,做派,嗯~,都不一样了。月鹏放下杯子打了一个手势。

噢?

是的,雨飒。我记忆里的雨飒是一个很含蓄很腼腆,不敢说话的女孩子。他笑了笑,可是现在呢,完全不一样了,你真的和记忆里的雨飒不一样了,你现在更符合你的名字了,飒,英姿飒爽。可以叱咤商业界了。

我笑笑说,这样好啊。可是月鹏你还是老样子啊。好像比以前还腼腆了呢。

是,是有一点。我喜欢一个人,不喜欢人多,城市里的朋友也很少,能交心的都没有。怎么会不腼腆呢!月鹏叹气说。

我笑着用手指在桌子上擦出一个看不见的痕迹,说,月鹏,你应该开放一点嘛。

呵呵!他笑着回着我的话:是啊,我在试着开放一点。我从乡下回来之后,忽然间就特别寂寞,一时又不知道怎么和城市里的孩子交往,和你,和水依又断了联系,孤独就变成了自卑,自卑了就不敢说话,别人就以为我不爱说话,久而久之就腼腆了。

我笑着端起杯子。

或者我应该考虑表哥的话的可能性,虽然他说的时候这个严肃程度实在让我怀疑,杰西总是靠近我,他每天西装革履地出现在我面前,头发一丝不乱的样子,干干净净地做他的生意,签一个又一个的协议。我们签成了合同,走在大街上,对面一座座镶满玻璃的高层建筑物像镜子一样反射着光,我在蓝色的墨镜下眯着眼睛。杰西也一样地眯着眼睛,他操着一口流利的中文对我说,雨飒,工作真是累啊。

我说,是吗。

他说,是。

他又说,雨飒,你明天来看我打球好吗?

我说,那要看我有没有安排了。

他说,你放心吧。公司方面不会有安排的。本周的工作都完成了。

我说,是吗?

他神秘地合上双手,说,我知道,没有,肯定没有。

我说,那好吧,我去看。

他伸出右手摆出一个V的形状,得意地笑着,笑容光滑得像对面玻璃放射的光芒。

第二天,他让我看到他在球场里打球的样子。他穿着名牌的运动服,洗得旧旧的宽大的牛仔裤,雪白的球鞋,像一个在校大学生一般,脸上有着隐约的闪烁的笑容,很像弥撒的阳光。杰西手里拿着一套高档的网球球拍,蓝色的边缘像头顶的苍穹一般。

杰西在运动方面像他在商业方面一样是个天才,一个顶尖的天才。他在球场里奔跑、跳跃,如同一个兴趣盎然的孩子。

离开杰西的球场,我就开始拉着月鹏每个周末都去逛街,看LV的漂亮却昂贵的手提袋,看班尼璐精致的小休闲装,在所有的大大的商场里游走,走在高傲的大理石上,听到高跟鞋细细的跟在大理石上敲出一个一个神气的音节。我们也在KFC里每人抱着大大的鸡腿和甜甜的蓝梅圣代吃得不亦乐乎。我喜欢班尼璐的风格,月鹏说他也喜欢。我说我喜欢KFC的气氛,月鹏笑了一下,说,很小资是吗?

我说,不是,是很明快。

他沉思一下说,也许。

我低着头吸可乐,我说,你看窗外,像什么?

他说,像电影。

我说是的。

他说,像又怎么样呢?你想成为电影的女主角吗?

我抬起头看窗外说不想,我说,我总是希望一切都是一场电影,看完就可以散场,一切都可以重新再来。

月鹏笑了,他说,那不会的。

我说,我知道。

其实我没有告诉月鹏,我真的很想一切重新再来,尤其是看到水依,我真的真的很想一切都归零,重新再来,一切都从头开始,可是上帝没有给我机会。

在超市里巨大的玻璃柜台上前,我抬头仰望着一个运动饮料的净含量,一边用我考上注册会计师的大脑飞速地运算着价格,月鹏在我旁边帮我看我的博士伦没有办法看到的资料,我在一瞬间想起了杰西,如果是杰西,他会把整个玻璃柜里的东西全部搬回来给我,连价格都不问,付完账还潇洒地说,不用找了,我在下一个瞬间又想到了水依,曾经的曾经,我和她站在以为是山的土包上,她睁大眼睛给我读,一些农村演员戏里的号码,我回头看到水依的嘴唇,干裂如同那轮燥热的日头。当回忆打断我正在高速运转数字的思想的时候,我刚算出的数据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我顷刻间有点心烦意乱,我抬起手不经意间碰到了在月鹏的手上,他的手触电了一般的反应。我迅速地回头看到他的侧脸,耳朵一片红色,我说,呀,你干嘛脸红?

月鹏立刻辩解,转过脸,说他没有。却不知他脸上的红色正浓呢。

我故意装傻,问他,没有吗?可是真的好红噢。

他伸手在脸上抹了一下,问我,真的红呀?

我说,本来就红嘛!又不是胭脂,抹不掉的。学医的应该知道脸红是为什么吧?

月鹏腼腆地笑,脸上的绯红渐渐消去了一些,我也跟着顽皮地笑。

后来我左手拿着刚刚买的那只做工精致的手提袋,右手和月鹏的手搭在一起,幸福地在同一个商场里走了三圈,又手搭手幸福地游荡到大街上去,12月的大街上寒冷得有点过分,到处都是裘皮的影子,真是不知道这一冬天的衣服要伤害多少动物,看着光滑的皮毛我真的很心疼。

过完了年,很快来到一个不错的日子,2月14日,情人节,我的电子日历上显示着杰西捧给我的那些娇嫩的玫瑰还有包装精美特别的chocolates,电子日历变成得意的粉红色,充斥着温馨的浪漫,似乎天下的有情人都会在这一天享受最好的时光。我在超市里的Dove情人节专柜里买到了我最中意的巧克力,是有着豪放的金色包装的心形盒的Dove,看起来就有非常美妙的味道,又显得大气磅礴,卖chocolates的女孩子,长得有些张牙舞爪,而一张利口,却达到了让我毛骨悚然的程度,一个劲地对我说小姐,您真会选。是啊,我选的都好贵,我看着塑料袋里的巧克力,心里有一种复杂的想法。

我的办公室里杰西的粉色玫瑰缀满每一个角落,大大的金色氢气球在穹顶上浮动着,挡住水晶吊灯,金色的气球反射了太阳的光芒,这个办公室里显得暖洋洋的,而且到处都洋溢着刻意营造的浪漫气息,在我的桌子上杰西留下字条,歪歪扭扭的蹒跚着的中文:雨飒小姐,今天是特别的日子,相信你也知道。这些装点的礼物送给你!

我走出办公室去找杰西,杰西看着我只是忽闪着他的眼睛,轻轻地说,如果你不喜欢我,也请你收下礼物,我不要代价的,你不送给我任何东西我也会高兴的。真的。嗯,我送的玫瑰花是粉红色的,朋友之间也可以送啊,我是说普通朋友,就当我为了庆祝情人节给你的,好不好?

他说完,单纯的眨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又出现那种迷人的海蓝色。他又笑了,他好像从来都不会难过。

我只好无奈地走了。

傍晚,在一个恬静的公园里,我抱着我的巧克力站在微微有点冰冷却振奋人心的风里,二月毕竟还没有春暖花开,还是有些寒冷的,我很庆幸智慧的人类把情人节定在这个微微有些寒冷的日子里,因为如果天热,巧克力一定会失去它们可爱的心形,模糊了它们上端最重要的LOVE 字样,化得暗淡无光,在风里我想到两个希腊神话中的神,我最喜欢的两个神,典雅娜和丘比特,智慧女神和爱神,我想,那是最纯洁的吧

月鹏来了,他穿着米白色的风衣和一样颜色的裤子,头发柔顺地伏在头上,眼神的光芒闪烁不定,他怀里抱着一大束红得耀眼的玫瑰花,他看着我笑。我们对视了一会儿,我终于忍不住了,把怀里珍藏了一会儿的巧克力给他,我说,给你!

啊——啊?月鹏似乎有些惊讶又流露出一点点的得意。他低下头,认真地说,雨飒,我喜欢你,我想,我们可以在一起。好吗?

他终归是腼腆的样子。我咬了咬嘴唇,清清脆脆地说,好啊。

我看见他抬起头笑,笑容放肆如同二月的风,我又看到他脸上的绯红,萦绕着。我忽然间想起他曾经讲过的红楼梦,也是一样的脸红,但是意义却早已不同了。我又想起水依,水依,你过的好吗?我和月鹏在一起了,你呢?

我也笑着,看着他脸上的红色和放肆的神情,真的很漂亮。

后来我和月鹏开始了正式的交往,我告诉杰西我有男朋友了。杰西孩子般地眼神看我,然后沮丧地说,好,我祝福你们。

然后他默默地转身离开我的办公室,程亮的皮鞋在地板上留下一片没写完的痕迹。

后来,在我家的别墅里,我的爸爸妈妈和月鹏的爸爸妈妈坐在沙发上,我和月鹏坐在他们的对面,我说,爸妈,我要告诉你们一件事。

月鹏的手按在我的肩上。

我说,我和月鹏在交往,我喜欢他。

然后我笑了,我想我在灯光下一定笑得很漂亮,可以弥撒到穹顶。

月鹏的话也开口了,他说,妈妈,阿姨,我和雨飒真的是彼此喜欢。

然后我又看到月鹏脸上又是一大片的绯红,红到耳朵。

我闭上眼睛,看到眼前的玫瑰大朵大朵地绽放开来,像一张张布满了精致笑容的脸。我感受到长辈在惊喜地交换眼神。

晚上睡觉的时候,妈妈穿着睡衣走进我的房间,我说,妈。

我妈坐在我的床上,她说,飒儿,你知道妈妈看到你和月鹏交往的时候除了高兴还想到什么吗?

我笑着摇摇头,我说,不知道。妈妈,你想到什么?

妈妈说,妈妈忽然间想到水依,和你们一起长大的那个孩子。真是很想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雨飒,你不想知道吗?

我说,妈,我也想知道。

妈妈说,有机会你们应该想办法找找她,聚一聚。

我点点头说好。

周五的晚上我和月鹏走在大街上,到处曼延的灯红酒绿,到处洋溢着眩目的繁华,KFC里有孩子的声音在笑,在叫,在谱写他们的音符,星巴克里有暧昧的恋人,他们在笑,在用小匙搅拌着冰咖啡,也有多才的宝贝在写她悠长华美的稿子。

公园里有我和月鹏,在湖边风总是很放肆地吹过来,它们那么自由,可以选择自己的方向。

月鹏凝视着湖心,他说,雨飒,我们结婚吧。

我在后面抱着他,却不知道说什么。因为我忽然间想起了水依,那个强壮的女孩子。

另外一个晚上,我和月鹏在饭店一个不隔音的包房里吃饭,月鹏坐在我旁边,我说,月鹏,我好想水依。

月鹏放下刀叉,看着我。

我说,我想知道水依过的好不好,我们在一起了,她有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吗?

月鹏用手支撑着腮,说,我们应该去试着联系一下她,对吗?

我说,是呀。可是哪里有线索呢?

月鹏看了看表,说,也许,原来的村子里的人会知道水依去了什么地方,她们家是最后离开的,村子里的人应该会让他们保留一些痕迹的。

我说,月鹏,我们能回到原来的村子吗?

月鹏说,能吧。就怕大家都搬走了。

我说,不会的,不会的。水依和我们那么好,这就是缘分了,肯定能再见到她的。

月鹏抱着我的肩膀,说,是呀是呀。

我喝了一点水,我说,如果水依和我们一样幸福,我们就结婚吧。

月鹏说好。

我们的确又见到了我昔日的朋友水依,但我想象中水依的一万种长大了的样子里,都没有我面前的水依。我看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而且又在大腹便便地孕育另一个生命了,这是我没有想到的。让我更没有想到的是,我们找到她竟然如此的容易,我们找到原来的村子,同时也找到了她,她一直都生活在那个村子里,从来没有像我们一样的离开。

我的假期终于来临了,月鹏也调整了他的假日,我们一起去寻找水依,还有那遗失了多年的记忆,还有潮湿的夕阳和干裂的朝阳。

我告诉妈妈说我要去找水依了,妈妈刚刚从美容院回来。她说,好啊,等找到了一定要带给她看看,她很想念我们的朋友。

我没有开车去,妈妈说我们坐长途汽车去更好更安全,因为有些地方汽车过不去,车子放在路边车子和人都不安全。因为出门去的是农村,所以我带了一些质地相当好的衣服,柔软而且舒适的衣服,都有相当响亮的牌子。月鹏的背包拿过来以后,我打开大致看了一下,和我背包里的东西几乎一脉相承,一样是干净柔软的衣服,漂亮的名牌。

然后我就和月鹏一起上路了。长途汽车很颠簸,我一直选择靠在月鹏的肩膀上睡觉,月鹏用他的手抱着我。其实他也可以睡的,只是他一直都没有睡,我每次在一个大的颠簸中醒来,总是能看到他轮廓清晰的脸庞,配合着他清澈的微笑看着我的脸,眼神意味深长。

途中杰西给我打了两个电话,他问我安不安全,问我有没有忘记带什么东西。

我只是礼貌地告诉他,我一切都好,一切都好。

他似乎在电话那边松了一口气,继而明净地说,那就好。

月鹏习惯地保持着他的姿势,他从来不留意我的电话。

不知道经历了多久的颠簸,我没有看表,我只是知道我在睡睡醒醒中颠簸了几乎一整天,而下车的时候我才发现不过是下午而已,距离晚上还差很远很远。

其实我发现妈妈的话是对的,虽然和我小时候的记忆不是一样的,但是有一段土路,汽车的确无法行驶。我和月鹏背着自己的背包在土路上走,路上很干,特别的硬而且凹凸不平,走起来麻烦极了。月鹏拉着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时不时地可以听到两条牛仔裤互相摩擦的声音。

傍晚,我一直说傍晚是湿润的,起码比下午的干裂好很多。我们就是在傍晚到达了那个偏僻却像一本珍贵日记一样蕴藏着我童年全部的记忆和熟悉的气息的小小村庄。几缕淡淡的炊烟,零星明灭的火焰都在淡淡的夕阳里依稀地暴露出来,而且越来越清晰。

月鹏抱我跳下最后一个土坡,他伸出左手揽我的肩膀,右手搭在眉毛上,眯着眼睛,舔了舔干干的嘴唇,他说,雨飒,我想我们到了。

我说,太好了。

他也笑了,像那几缕炊烟一样,笑容暴露在黄昏里,似乎有一缕不为人知的忧伤。

我说,月鹏,我们走吧!

嗯。

我们肩并肩地走向我已经生疏了的村庄,我真的好想融化到那片宁静里去。

村头是一个祥和的小院子,矮矮的树桩围起的小院子,我对这个院子几乎没有印象,我抬起头去看月鹏,我看到他眉宇之间也有点疑惑,他微微地蹩着眉毛。

院子里有三个人,一个脸色灰暗,皱纹密布的老太太,老太太手里缝着一个看不出图案和颜色的东西;一个是五十岁左右,精明能干的妇人,头发很用力地挽成一个利落的髻,在收院子里的衣服,手里拿着个很大的盆子,里面凌乱地堆着衣服;最后的一个是一个小女孩,三、四岁的光景,头发扎成两个朝天的羊角辫,挺可爱的样子,一脸的天真无邪。

四世同堂,四世同堂……,我听见月鹏在嘀咕。

我轻声问他,你怎么知道是四世同堂啊?

农村结婚早,这个女人的孩子应该和我们差不多,小姑娘应该是她孙女。

有道理。我忽然眼前灵光一现,我说,月鹏,这是不是老薛家?

老薛家?月鹏疑问的口气很重,眼睛快速地移动,在记忆里搜寻着。

是不是?你记不记得?他们家好像住村头的。

好像确实是啊,我们问问!月鹏语气肯定了一些。我俩小心地走到了院落门口。月鹏大声地问,大妈,是老薛家吧?

脸色暗淡的老太太和精干的妇人全抬起头来,只有小姑娘像没听到一样,依然在把玩她手里一个短粗的树枝。老太太先开口了,问月鹏,大小子,你找谁啊?

对啊,你找谁啊?你认识我们老薛家?妇人也开口了。

您是薛大妈吧?我是雨飒,你还认识不?我走过去说。

雨飒?老太太眯缝着眼睛,龇牙咧嘴地想了一会儿。

啊——啊,你就是当年陈家的闺女,大家都叫小雨子的丫头吧?还是精明的妇人先想出了我。

对呀对呀。我就是。我很庆幸第一户人家就有人认识我,这样找水依的希望就大了许多,我拉着月鹏说,薛大妈,这是月鹏呀!月鹏,就跟我们在一起的那个!周月鹏!

哟,哟,哟!这就是老周家那个瘦得像猴子似的小子?老太太没有表示她想起我,倒是对月鹏记忆深刻。

月鹏的手被动地离开我的手,被迎上来的薛老太的手紧紧地拽了过去。强悍的薛大妈对我倒是有些印象,把盆子往地上一放,快步走过来,问我,雨飒呀,你可比原来好看了。过来过来,屋里坐吧!

薛老太拉着月鹏不放,一步一步挪进看起来很昏暗的屋子里,我看到月鹏笑得很勉强又很被动。

我们进了屋。啪地一声,走在最后的薛大妈利落地拉亮了挂在堂屋天花板正中的电灯,灯发出刺眼的亮黄色,照亮了堂屋里陈旧的家具:我小时候程亮亮,现在却落了漆的大组合柜,旧旧的大圆木饭桌,自己钉的小又窄的木头板凳。我转头看看月鹏,轻轻地说,还是有很多小时候的痕迹啊。

是。月鹏环视一下屋子,轻轻地回答。

说什么?听力发达的薛大妈问。

噢,我们说还有我们小时候记得的样子。月鹏笑笑回答。

喔!那当然了,这么好的家具,老太太抿抿瘪瘪的嘴,忍不住露出一丝得意的神情,伸手拍了拍那套组合柜,继续说,咱们乡下人可不像城里人那么败家,多好的东西一搬家就扔!

妈——,薛大妈略略带些责备地看了老太太一眼,稳稳当当地走到门口去唤那院子里的小姑娘。

城里人就是那样嘛!老太太撇撇嘴,一副不屑的样子。

对,是这样的。我走过去,扶老太太坐到一个凳子上。

看看,雨丫头这城里人都这么说,还能有假。老太太看了薛大妈一眼,又流露出神气的样子。

月鹏咬了咬唇,酸溜溜地看我一眼,我调侃地看回去。

没看见大人都进屋了吗?还在外头野!薛大妈责备着,一手扯着小姑娘,一手端着盆子进屋。然后转过脸,脸上又暴雨转晴,问,雨飒,你们喝水吧?

不用不用,我们不渴,大妈。我说。

怎么能不渴哪?坐了一天车了,柱子他妈,你快倒水吧。老太太拍着月鹏的手说。

哎!薛大妈端着盆子进里屋去了。

奶奶,我们有饮料喝的。我说。

对啊,奶奶,我们真的不渴。月鹏也说。

那饮料哪解渴?这次说话的是刚从里屋走出来的薛大妈,她手里拿着三个干净的玻璃杯子。她把杯子往桌子上一放,又转身去拎堂屋一个角落的架子上的热水瓶。

我回头看到月鹏暖暖的笑容,像杯子里温而清澈的水。

薛大妈倒了水,先递给了老太太,又分别给了我和月鹏,自己坐在我对面的凳子上。月鹏在老太太身边很明显地欠了欠身体,礼貌地对着薛大妈笑了笑,说,大妈,我们这次来是想问问水依,呃,就是原来和我们最好的那个女孩子,您还记得吧?

  记得记得。薛大妈在凳子上动了一下很快地说,我感觉到薛大妈的眼神忽然间黯淡下去,声音里似乎还有一点若有若无的沮丧。

  噢,原来你们这次来,不是来看看父老乡亲的,是来找你们的伙伴的!老太太用愠怒的口吻低沉地说,故意摆出一副鄙视的样子。

  不是,我们也是想来看看大家的。我赶忙解释了一句。

  嗯,那你们今天在大妈家住吧。明天再说。薛大妈的语气有些微微地发冷。

  可不是。老太太的口气又恢复了干瘪的样子。

  月鹏无可奈何地看了我一眼,转过头看了看窗外。窗外的颜色越来越浓了,渐渐地一切都模糊了,再然后就除了星星点点的灯火外,就什么也看不见了,一切都陷入浓密的黑色。我们坐在薛家的房子里,觉得格外地温暖。

  闲话一会儿,薛大妈站起身,缓缓地走进厨房,随之传来一片叮当的锅盆碰撞的声音,我和月鹏也站起来,想去厨房帮忙,我说,薛大妈,我去帮您。

  厨房里传来薛大妈精悍又微微有些高兴的声音,不用了,你们坐着吧。

  老太太也伸手拉我和月鹏坐下来,低声说,让她忙吧,不要紧的。

  那个,月鹏勉强地说,奶奶,薛大爷和柱子他们呢?

  他们呀?老太太舒展开满是皱纹的脸,笑了一起来,慢慢地说,进城了,我孙媳妇又要生孩子了,他们去检查了。

  我朝老太太的方向靠了靠,问,奶奶,刚才的小姑娘就是您孙子的孩子吧?

  老太太转过身,慈祥的样子,说,你说兰子呀?对对,呵呵,我们家是四代啦!

  月鹏轻轻地歪歪头,冲我眨了眨眼睛。

  老太太对着坐在小凳子上看了我们半天的兰子叫,兰子过来,过来。

  小姑娘胆怯地看了看我和月鹏,依然坐在小凳上,没有动。

  老太太又叫,过来呀,兰子。

  小姑娘又怯生生地看了看我们,悄悄地用手搓了衣角,慢慢站起来,轻手轻脚地走到老太太身边。

  老太太让小姑娘面对着月鹏,说,来,叫……

  老太太眯了一下眼睛,问月鹏,孩子,你比柱子大吧?

  可能比他大吧?月鹏闪烁其词地说。

  这个可不能胡说,柱子他妈!老太太大声喊了一句,柱子有没有周家小子大?

  对,月鹏比咱们柱子大。厨房里的薛大妈应声回答。

  那就对了嘛,我记得是嘛!老太太又转过头来对了依然有些害怕的小兰子。说,兰子,叫大爷!

  啊?我看到月鹏那已经不可救药的推卸的样子,这个。

  老太太说,快点叫啊!

  兰子用眼睛的余光看着月鹏,用很小很小的声音说,大爷。

  说完了,看得出兰子如卸重负地吁了一口气。我抬起头看月鹏,他眼睛里一串神秘莫测的光彩。我轻轻地笑了。

  然后老太太又把兰子扳向我,说,叫姑。

  姑姑。兰子叫我似乎轻松了一些,所以话说出来也显得清楚了。

  我伏下身去,摸了摸兰子的头,说,兰子真可爱。

  兰子仰起脸,对着我甜甜笑了一下。

  薛家是地道的农家,保留了农家的一切习俗,以及像这样不能乱了辈分的规矩。我低头抚摩兰子的时候,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幕竟然在水依的家里重演了,那么真实地重演了,狠狠地刺伤了这么脆弱的我。

一会儿,薛大妈从厨房里矫健地走出来,端出大碗小碗的饭菜,摆在失去光泽的旧饭桌上,习惯地在有些油腻的围裙上擦了擦手,招呼我们坐下来吃饭。

我和月鹏一左一右地搀扶着老太太走到桌子旁坐下,我伸手端过碗,帮大妈摆在桌子上。

薛大妈坐下来,一笑,问我,雨飒呀,你有没有对象?啊,就是,男,朋,友。

薛大妈把后一句一字一顿地说出来。我拿起筷子,说,我啊,有呀。

我伸手一指月鹏,说,他就是呀。

啊?真的假的?老太太看我一眼,随后说,月鹏可是大医生啊。

我说,当然是真的了。

薛大妈体面地笑了笑说,原来是这样呀,看来你们还真有缘分。

我点点头,说是。

老太太小声说,可怜水依那孩子……

妈!薛大妈迅速地制止了老太太的下文。

大妈,水依怎么了?我焦急地问。

没事没事,你们薛奶奶人老了。薛大妈掩饰地说。

我和月鹏隔着老太太对视一下,月鹏眼睛里疑惑的目光在灯光的照耀里闪了一下。

那天夜里,我和月鹏睡在薛家温暖的炕上。

凌晨四点,我起床了,因为在朦胧中我又看到老太太欲言又止的样子,就忽然间清醒,水依年幼却坚韧的面容在我眼前渐渐清晰了,又默默地模糊不清,再然后我眼前出现了一片混沌的黄色,她坚强地出现在那片黄色的迷乱的雨里,最后我看到深秋的叶子大片地凋零坠落,就像我离开整座村庄的时候,我再无法倒下去睡了。

我拿着手机推开门,走到院子里,想随便给别人打个电话。我刚推开门,便看到一个人孤单地站在院子的角落里,手里有一点明灭的火光。我悄悄地走过去,看到那个人是月鹏,手里一根长长的烟,似乎刚刚点燃的样子。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脚步让他听到,他转过身来,看到我。我看到他的脸上仅有的一丝惊讶一闪即逝了。他低声说,雨飒,原来你也睡不着。

我说,月鹏,我还是很担心,担心水依。

他扬起头说,谁不是呢?

我说,我觉得她们没有告诉我们一些事情。

月鹏看着两指之间的烟,说对。

我说,水依她不会出事,对吗?月鹏。

月鹏弄灭了他的烟,看了我一会儿,说我希望她不要有事。

月鹏走过来,拉着我进了屋。我们沉没在一片沉默里。

早晨八点,我手机上的时钟显示8:00,月鹏的嗓音低沉而嘶哑地出现在我身边,院子里。他说,大妈,您跟我们说实话,水依到底怎么了?

薛大妈烦闷地拧着眉,说,你们知道了没好处。

我说,您告诉我们吧。

薛大妈愠怒地抬起头,说,得,她一直在这个村子里,知道了吗?

什么?我和月鹏一起发出一句类似呻吟的话。

知道了?

那,大妈,您带我们去看看她!月鹏激动地上前一步,伸手拉住薛大妈的衣袖。

我不去。薛大妈固执地摆脱月鹏的手,继续说,你们听大妈一句劝,别看她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

我说,大妈我们要去!

唉,要去你们自己去,我不去。往前走第7户!说完,薛大妈就走进她的家,不再出来了。

沿着薛大妈给指的路走过去,在大太阳下那座属于水依的房子那么低,那么矮,破烂而凌乱,甚至门前都没有院子。我回头看到月鹏的脸,一脸生疏了的惊讶,我看到他深吸气,然后眼睛向下看,迅速不安地移动。我感到嘴唇上干得让我害怕,我转身看到薛家已经有些模糊的房子,重新一户一户地数过来,七,是七!就是我面前的房子。我期望一切都是错觉,但一切都不是,房子的主人走出来,一位强壮的少妇,那样的鬓角,那样的眉眼和我脑海里的那张脸那么样的相似,不可能!不可能的!

我一个踉跄向后退,我感到身后月鹏无力的手痉挛似的颤抖,我看到他的额上出现些许汗,在太阳下闪着。我听到自己嘶哑的呻吟从喉咙里模糊地出现,我说,你是水依吗?

少妇抬起头,那张脸完全地暴露在阳光下,我听到月鹏在我身边的呼吸几乎完全失去控制急促地进行着,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忽然间抱着一丝希望说这不是水依,我奢求地问,你是吗?

这位少妇单纯地点点头,清楚地说,我是,你们找谁?

我感到指尖一阵尖锐地寒冷夹杂着疼痛一直传到脊背。我看清了面前的水依,依然有高傲的眉毛,高挺的鼻子和厚厚的唇,只是曾经清澈的眼睛却浑浊了,我感到晴朗的天空中忽然间一个霹雳落下来。

我,我是月鹏!我转过头看到已经上前的月鹏,我看到他的手在胸前做哑语般地比划,嘴唇颤抖地发音。

我看到水依手里的篮子掉下去,在地上画出一个不规则的弧。水依惊讶地说,月鹏?真的是你?

我一转头眼泪就掉下来,太阳实在太大了。我走过去抱住水依,呜咽地说,水依,我是雨飒呀!

水依的手在我背上颤抖,继而是紧紧的相拥。水依的声音在我背后断断续续地出现,反复地重复着模糊的两个字,我听清楚了。她在叫我的名字,她说,雨飒!雨飒!

我的余光看到月鹏,他在笑,阳光一般温暖的笑容,可是眼泪却没有次序地落下来,落在他灵巧地握手术刀的手上。水依的泪流进我的脖子里,那么烫,那么激动,而我依然觉得冷,冷到心里,渗到骨头里的冷。

良久,不知道是我放开了水依,还是水依放开了我,我只是知道一个年幼稚嫩的声音打断了我不想离开的一刻,那个声音说:妈,我要水!

声音结束,一个小女孩蹒跚地跑出来,拉着水依。水依伸手抹去脸上的泪水,把小女孩领到我身前,我蹲下来,看着这个遗留着水依的痕迹的孩子,那双曾经属于水依的眼睛偷天换日地在女孩的脸上出现了。我感到一阵眩晕,也许太阳真的是太大了。

水依也蹲下来,抿着嘴唇对小女孩说,来,叫阿姨。

我感到眼泪又不听话地流下来,我说,水依,这是你的孩子?

水依落寞地说是,也许是我感到落寞,水依她并不落寞。

我颤抖地点头说好。

孩子很好,很乖,真的。月鹏的话,说得那么伤心。

下午,也许是傍晚吧,我们看到了水依的丈夫。我不知道如何用我娴熟的文字去描写这样一个农人,我只能尽我所能地说,看到这个男人,我真的真的很想哭,水依为什么如此命苦?

水依的家特别简陋而且有一种霉暗的气息。乌擦擦的桌子的脚已经因为潮湿长出零星的蘑菇,柜子和凳子也看不出任何的光泽。水依的衣着已经是我离开很久的那种典型的农妇的衣服,因为旧而变得特别软的布衣服。我白色的薄羊毛衫在灰暗的屋子里显得格外的不协调,我转头看到月鹏说不出的表情,我依然感到冷,冷得心酸。

水依拉开凳子,用桌子上一块白净的布擦了又擦,说,坐吧。

我和月鹏对视了一下,事实上,我没有从他的眼睛里读出任何的信息,那只是一种友谊里的默契,默契而已。

水依转过身,像薛大妈一样去给我们倒水,我站起来,拉住她,我说,水依,让我们好好聊聊吧。不要忙了。

水依很小声地说好,她坐下来的一瞬间,我却看到她脸上的泪痕,在黑暗的屋子却那么清晰。

月鹏小心地用手托着腮,低沉地问,水依,

我打断月鹏,问,水依,你告诉我你过的好吗?

水依抬起头,眼睛有一层暗淡的颜色,她说,应该,呃,应该说不错吧?

月鹏用手按着额,有些心烦意乱的样子,他说,怎么不错?你,为什么这么早就结婚?

水依脸上的表情显得很无辜,她说,乡下人都是这样的。我现在有孩子了,孩子很好,我觉得我现在过得很好。月鹏。

我伸手去握水依的手,水依的手温热而有一点潮湿,水依朝我的方向坐了坐。我试探地问,水依,你为什么没有回到城市呢?

因为,因为我爸爸死了。水依的手不经意地颤了一下。

啊?我惊异地呼地站起来。

月鹏的手定格在他的额头上,没有动,眼睛盯着镇定的水依。

他,水依用力吸吸鼻子,说,他,办好了一切回去的程序,可是回来的时候出,出车祸了。他,他就死了。

我坐下来,觉得头忽然间变得异常的重。

所以,所以我和妈妈就回不去了。妈妈,她是乡下人。水依像小孩子一般地慢慢说着。

于是你就这样在村子里长大了?月鹏问。

嗯。

我的两只眼睛之间开始莫名其妙的痛,我伸手把食指和中指按在眼睛中间,说,水依怎么会这样?

水依说,雨飒,你别难过,没事儿,我现在也挺好的。明年我就能生个男孩了。

我走到水依身边,抱着她,眼泪再掉下来,我说,水依,你告诉我不会这样的。

水依像小时候一样的坚毅,她说,不要紧,真的,没事儿,雨飒,我都没哭,你干嘛哭呀?不要哭嘛。

别哭了雨飒。说话的是月鹏,他用手遮挡着眼睛,声音都变了。

妈!水依的女儿喊了一声。

嗯?水依拍着我的手,轻轻地应了一声。

你什么时候生小弟弟呀?小女孩天真地扬起脸,充满期待地注视着水依已经湿润的脸。

明年,明年。水依缓缓地说。

呃,水依,让我摸摸你的脉好吗?月鹏的职业忽然间出现了。我,我在做医生。

噢,是吗?水依似乎有些兴奋地问。

月鹏的手在黑暗的房间里,白得触目惊心。

你真的又怀孕了。月鹏说,把手从水依的腕子上放下来。

我说,水依,你要两个孩子,日子会更好吗?

水依闭上眼睛叹气,她说,我不知道。可是要男孩子传宗接代的。

我说,不是的呀,水依。你的爸爸妈妈也没有要第二个孩子。

水依再叹气,她说,雨飒,你不明白。

我苦笑,我说是,我不明白。

我说过的,傍晚,我看到水依的丈夫。就是这个充满水依的叹息声的黄昏里,她的丈夫出现了,满身劣酒的味道,他的出现让整个小屋的气氛变的有些异样,不知是喝醉里的混沌还是不协调的杂乱,总之不再是刚才的气氛了。

水依站起身来,介绍我们,她的丈夫斜着眼睛看着我们,身体像烂泥一般东倒西歪地靠在凳子上。我下意识地用手顶了一下鼻子,我已经习惯那种高档到像喝血一般的红酒的气息,香水一样的气味,对于劣酒的味道从来都没有试过,我看到月鹏在门口轻轻地呼吸,过滤酒的味道。

水依介绍完我们,她的丈夫很奇异地扬了扬手,像打发小孩一样,说,你们好!

嗯,他喝多了。水依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悲伤的神色,虚伪地说,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他,他对我很好。

什么这样那样的!水依的丈夫说着,掏出劣质的烟,晃晃悠悠地点了,顿时已经满是酒气的小屋又充满了呛人的烟味,他大声说,我平时对我媳妇就这样,哈哈。

他说着说着,抽了一口烟,朝水依吐去。我听到呼的一声,月鹏走过去,一把推开水依,走向水依的丈夫,抢下他的烟,掐灭了,然后把月鹏忽然拉起他,咬牙切齿地说,你在干什么?水依,是你欺负的?

我从侧面看到月鹏眼睛在冒火,再不是温和的样子了。

水依的丈夫含糊不清地说,她?她是我老婆,我要怎么样就怎么样!

月鹏拎起他看不出颜色的衬衣领子,急促地呼吸着,他说,我告诉你,你再敢欺负她,我有你好看!

我看到月鹏的手骨骼都极为清晰地显现出来,可见他用的力气。

水依的丈夫忽然间泄气,也许是看月鹏一个挺瘦弱的人,忽然间那么凶,也许害怕了吧。

当地一声,月鹏用力把他扔回凳子上,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他的烟走出房子,水依的女儿害怕地躲在水依身后。月鹏经过水依身旁,他深呼吸一下,说,水依,对不起,我实在看不下去。

水依没有管她的丈夫,只是恨恨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就随着月鹏走出房子,水依的女儿右手拉着水依,左手却来拉我,所以我们一起走出了房子。月鹏歇斯底里地抽着他的烟,中华的味道袅袅地升上阴霾的天空。忽然,月鹏转过头,大声地问水依,他就是这样对你的?就这样?

水依咬着嘴唇,她似乎在考虑要不要说些什么,可是小女孩却忽然间拉住月鹏,又转过脸对着我说,阿姨,我能说话吗?

我走过去蹲下来说,你说吧。

月鹏也蹲下去,温和地看着小女孩,说,你说。

小女孩怯怯地说,爸爸一直是这样对我们,他还打妈妈。

什么?月鹏不可置信地呼地站起来。小女孩向后一退,胆怯地走到我身旁。

  因为他喝多了。水依平静地说,似乎在讲一个别人的事。

  哼——,月鹏一脸荒谬的表情,问,水依,那你为什么还和他在一起?!

  你们不知道!水依心烦意乱地喊了一句。

  我拉着水依女儿的手,走过去,说,水依,是不是因为——钱?

  雨飒,怎么可能,这都什么社会了。月鹏说了一句。

  我听说农村有!我顶过去。

  不会吧?水依?月鹏问。

  其实……,水依转过头,咬咬嘴唇,有这方面的关系。

  啊?真的?我和月鹏异口同声地说出来。

  水依回身把孩子抱起来,向外走去,我和月鹏再对视了一下跟她走出去。

  其实,我丈夫,是村子里的混混。走出很远水依才说出来一句话。

  村子里有说法,说缺爹少妈的孩子命不好,谁家娶去了,克谁家。水依换了换手抱孩子,说,而且我结婚的时候他们家给了我家里8000块钱,我,我还不上的。

  八千?月鹏重复一下,说,也不是大数目啊。

  嗯,对,可是我家里怎么有呢?妈妈身体不好,本来就没钱挣,一治病,就存不下什么了。我以前想和他离婚,他就威胁我,说还不了钱不能离婚。

  可恶!月鹏捻灭了烟,骂了一句。

  水依,如果现在让你和他离婚,你愿意吗?我说。

  当然愿意了!水依斩钉截铁地说。

  孩子你愿意吗?月鹏摸着水依孩子的脸问。

  妈妈愿意,我也愿意,叔叔,我害怕爸爸。

  我说,好的,水依,我帮你找律师。

  水依转过脸,对我笑,沧桑的笑容,像一棵年迈的树。

  在水依家低矮的小屋里,我和水依、月鹏挤在一个小小的屋子里,像小时候一般,其实整夜谁都没睡,临近清晨,我听到月鹏低低地饮泣,颤抖的呼吸还有滚烫的泪都从我的心里凛冽地刮过去,他嘶哑地说雨飒,为什么这么不公平。

  我无言以对。

  我的手机又显示出了8:00,短短的24小时就这么过去了。月鹏小声问我,你手里有多少现金,现在?

  我说,月鹏,你有多少?

  五百。

  这么少?

  这还少?你有多少?

  三千。

  你怎么那么多钱在身上?

  做生意的人,随时都有钱可以做订金。我笑给他看。

  我和月鹏把钱拍在桌子上给水依的丈夫,她的丈夫惊讶得眼睛要掉出来,然后眼珠子落回来,一转,说,不行!人说离婚财产要对半分,我不能亏了!

  你!水依上前一步。

  算了,水依。我拦住水依,我说,和无赖说不清楚,水依净身出户!

  这个男人又斜了斜眼睛,说,我,我不要孩子,累赘!

  你太过分了吧。月鹏的火气又冒上来。

  我说,好!孩子给水依!还有什么条件?

  三千五,这钱不够。

  我在今天之内给你。我们两清!可以了吧?

  你个丫头片子哪那么多钱?切,骗人的吧?水依的丈夫举起酒喝了一口,轻蔑地看我。

  你说你同不同意吧?我也轻蔑地看回去。

  好,好。你今天能拿来钱我就同意。

  那我们成交!

  我从包里拿出笔记本,垫上复写纸,写一份合同出来。给水依的丈夫签字。他拧歪着签上,我咬唇点头,好,法律生效!你不得私毁合同!否则我起诉你,到时候违约的钱,你可准备着!

  好——,他依然嬉皮笑脸的。

  出了门,水依急切又兴奋地问我,雨飒,这回真的能离开他?

  我说,当然。水依,让我们看看你妈妈吧。

  好,走!水依孩子一样的笑着,手里签着一样兴高采烈的孩子。

  我拿出电话给我妈拨过去,我说,妈妈,我们找到水依了。她现在需要四千五百人民币。回家再详细说。

  妈妈停了一下说,好,我派人给你送过去,原来的村子?

  我说对,快点。今天。

  水依的母亲看到我和月鹏也喜出望外,听说水依离婚的消息更是开心极了,看着水依和她妈妈的笑容,我真的很开心。

  一个星期之后,我们正式回到了城市,一行多了三个人,水依,水依的母亲,和水依的女儿。在我妈妈招待她们进屋的时候。我拉下月鹏。

  有话,对吗?月鹏问。

  是。

  我知道你说什么,你说吧。

  我说,月鹏,我们分开吧?好吗?看到水依这个样子,我真的不想结婚了,我们在一起也许不是最合适的。

  你希望我和水依在一起对不对?你觉得她可怜。

  我转过脸,没有说话。其实他说对了,我的确有这个意思。

  雨飒,我明白了。月鹏深吸一口气,说,你注意过我的感觉吗?

  对不起。月鹏。我从包里抽出女士烟,慢慢地点燃。

  不用道歉的。既然你不喜欢了,继续也没意义,对吗?月鹏笑了,我觉得他的眼睛里亮闪闪的。他说,女孩子不要抽烟。

  好的。我熄灭烟。

  让我抱抱你。好吗?

  好。

  月鹏过来抱我,他的怀里很温暖,真的。他在笑,眼泪却掉下来,落在我脖子里,温热的。他轻轻地说话,他说,雨飒,去找杰西吧。他是真心的喜欢你。

  我不去。

  去吧,真的。如果我是你的哥哥,我一定让你去找他,他家庭很殷实,人也好。真的他真心喜欢你的。我,我和他谈过。

  谈过?

  是。他是为了你才到中国的。

  我和月鹏相拥片刻,他的泪水跌进我的衣服里,温柔的热度。

  六个月的时间,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杰西蓝色的衬衣在深色领带的映衬下发出迷人的光泽,他递奶茶给我,温柔地说,雨飒,我们回美国吧。你爸爸妈妈的事业足以在美国发展了我们还等什么呢?

  我接过奶茶,说好啊。

  杰西的笑容在天花板上弥撒开来,他说,谢谢,宝贝。

  离开的日子,水依生疏地捏着麦克风,迷人地唱了一首歌:《你是我的幸福吗》。

我在心里默默地说,希望我们都可以成为彼此的幸福,永远的幸福。

我坐在飞机上,断断续续地给杰西讲我们的故事,杰西沉默了很久,说,雨飒,刻在石头上的友谊可以永生。

现在,我坐在纽约宫殿般的家里,举起手里那块粗糙的石头,看着上面的字迹,发现上面的名字似乎在一瞬就恢复了光泽,鲜亮无比,石头见证的友谊,真的可以永生。

[文字: 潇冉 ]

这是个寂寞却幸福的城市,这是个声音与耳朵相恋的城市 93you.com
发表于 2007-11-16 16:04:20 | 显示全部楼层
确实有点长.... 等晚上慢慢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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