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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卷上是鲜红的一个“0”，我厌倦地看着空白的卷子，嘲弄地笑了笑。
秃顶的语文老师正在黑板上唾沫横飞地讲题，佝偻着身子，写下一行行龙飞凤舞的草书。感觉十分厌恶。我忘不了他看我时的那种眼神，那样的轻视。是的，我交了白卷。那又如何？为此班主任甚至把妈妈请到学校。当着整个教研室老师的面，她劈头给了我一巴掌。我知道我又让她丢脸了，她的表情说得很清楚，她恨我，讨厌我，恨不得从来没有我这个女儿。脸颊火辣辣地疼。但是我一滴眼泪都没掉，冷冷盯着窗外那棵繁盛的梧桐树看。树干上有一个个圆圈的疤，像眼睛一样直直瞪着我。呵，连一棵树都要来羞辱我吗？可笑。
尽管打吧，骂吧。反正我已经是个无药可救坏学生，坏孩子，完全没有必须怜悯我。可是，怎么不干脆把我打死算了？活在这个世界上，根本没什么意义。
毫无意义。
趁老师背过身写板书的时候，我迅速从后门溜出教室。顺手把那张白花花的试卷揉成一团扔进了楼梯拐角的垃圾桶。
呼……自由了。
阳光异常灿烂。南方的晴朗下午，天空似乎特别高，特别远。纯净的深蓝色。一缕绵长的云横亘在西边的天空，边缘被风扯成了碎絮状。偷偷沿着校园的围墙走，教学楼里令人厌恶的讲课声渐行渐远。寻到一处残缺的布满青苔的围墙，四周长满过腰杂草。这处围墙最矮，但我还是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翻了过去。雪白的校服弄得皱皱巴巴，脏兮兮的。
翻出去后是条偏僻的小巷，没有人看到我现在狼狈的模样。我拽了拽衣角，试图让自己整齐一点。从口袋里掏出随身听戴上，又往嘴里塞了三四粒口香糖。开始这一下午的流亡。
路上有行人对我行注目礼。他们一定在想，这个头发乱糟糟、校服穿得邋里邋遢、上课时间却在街上乱晃、走路的姿态吊儿郎当的女孩子定是个不折不扣的坏孩子。
没错，我就是坏孩子。我狠狠这么想，随身听里的摇滚也恶狠狠地在耳朵里爆炸。就这样沿着洒满眼光的街道行走，不知道为什么，越走越难过，越走越心酸。
走到城东的河边，往下看。一些老人在河边钓鱼，情侣或者夫妇一起散步，身着破旧衣裳的流浪汉躺在柳树下睡觉。一个身材瘦长的男孩子坐在我脚下的台阶上写生。
我有点好奇，安静走近他，蹲在他身后看他的画。
顿时惊叹。
为什么依然是我面前的这条河，这些树，这几个人，在他的笔上似乎多了点什么味道？天空调成了饱和润泽的深蓝，很纯粹；树的绿是晶莹剔透的，水一般流淌在画布上；河流上有点点游离隐约的金黄，像是日光在河水上轻点着脚趾优雅跳舞；人们的面目表情十分模糊，但是有一些说不清楚的东西从那些颜料中延伸出来。
“哎呀！”没把握好重心，往前一趔趄，惊慌失措中一把抓住男孩子的肩，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身子。
“对不起对不起，我光顾看你的画了，真对不起……”我慌慌张张地反复道歉。
“没关系。”男孩子抬起头微笑。虽然被我吓了一跳，但很快不动声色。一张镇定干净的脸。
“你的画好棒，我很喜欢。”
“谢谢。”他看着我的眼睛说。然后很小心地把已完成的画从画架上取了下来，卷起来，递给我。
“送给你吧。”
“啊。”我急忙把画推回去，脸有点发烧。“你，你误会了，我不是想要你的画。我，我只是喜欢而已。”今天怎么那么慌张呢，说话都说不利落了。
“呵呵，”他轻轻地笑。“送给你啦，难得遇到喜欢我的画的人。再说，画也是有灵魂的。我想，它也希望被喜欢它的人拥有，你说呢？”他又把画往我这边递。
我接过来。居然不知道要说什么好。脸红红的。
他走到长椅坐下，拍拍身边的空位。我会意地过去坐下。河对岸一排柳树之中，一簇黄色的不知名的花朵正在狂放，亮得灼眼。让我想到凡高的向日葵。一样热情的令人振奋的但是有绝望的美。也是一种力量。让人心里开始燃烧。
“在看那丛花么？”他轻轻问。
“嗯。很漂亮。”
“很有力量，”小小的停顿。“其实那些是野花，本来早应该被铲除的。不知道为什么，不管怎么样，它们还是一次次从土地里钻出来，越开越繁茂。”
“神奇的植物。”
“是啊。哦对了，你应该是高中生吧，怎么没上课？翘课了？”他眼中有一些调侃的笑意。
“是。” “不喜欢上学，没意思。”
“为什么呢？”他挠挠耳后的短发，不解地问。
“成绩不好。很难和同学相处。老师们都不喜欢我。你说这多意思。”我突然有很多话想说。
他没说话，微微扬起头，认真地看我，眼里带着疑问。在等待我说下去。——除了继续说，好像我没有别的选择了。很难拒绝这样真诚的表情。
“我以前成绩很好的。从来不会让家人老师担心。有一次生病后，考试考得很糟糕。爸爸妈妈狠狠骂了我一顿。那时候觉得很委屈很心痛。我从来没有这样被训斥过。之后的一段时间心情很差，成绩也开始滑坡。”
“刚好爸爸妈妈那段时间闹矛盾，经常吵架，有时候吵得激烈了就会把矛头转到我身上。本来我就不开心，这样一来就特别心烦，开始讨厌他们。如果说这叫叛逆心理的话，那我大概就是开始很叛逆了吧。我知道我变得很多，变得任性，顽劣，不喜欢学习。以前的好朋友也不再愿意和这样的我相处了，一个个离我越来越远。从来疼爱我的老师们，如今只会拿着我不及格的试卷对我发火。我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坏学生了。”
“现在看到课本就头疼，一点都不想学。只能天天逃课，出来瞎晃打发时间。不再有人喜欢我，不再有人愿意陪在我身边。即使这样，可我又从没想过要跟那些小混混混在一起，我不喜欢他们。”
“不过大概所有人都觉得我无药可救了。时常不上课；坐在教室上课的时候不是看小说就是睡觉；考试卷子上全是涂鸦；老师偶尔叫我起来回答问题，我就站起来看着窗外不说话。呵，你说，我是不是很坏？”
手里揪着一根狗尾巴草，狠狠拉扯，拉扯，终于，断了。
真没用啊，怎么就那么想哭呢？不可以，我早跟自己说过了，绝对不可以哭的。抬起头，深深吸了口气，这样，眼泪应该会回流流到心脏里吧。可是，怎么，明亮的天空模糊了。
“你不是个坏孩子。”
“嗯？”我转头看他，他还是那样认真地看着我的脸，眼里出现许多叫做温柔疼惜的东西。
“你是个很好的好孩子。只不过，你太脆弱，需要很多人爱你。如果得不到，你就去毁灭自己。”
沉默。他的回答好像击中我心中的某个柔软的地方了。讲不出话来。
“这样吧，你看看我。”
看他？为什么？
“我从小就失去听力。听不见任何声音。”
不可能！从一开始我说的几乎每一句话他都有回答。怎么可能！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认为我能听到你说的话是不是？不是这样，你没发现我的视线一直没离开过你的脸吗？我会读唇。长时间练习后，我可以看到你说的话。”
我震惊得用手捂住嘴巴。
“从小我就很自卑，因为我发现我和身边的孩子不一样。他们可以一起玩游戏，一起打打闹闹。可是我从来都进入不了那样的生活。他们互相说话，然后大笑。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能有那么灿烂的表情。我的世界是死一般寂静的。”
“后来家人把我送入聋哑学校，慢慢学会看书，写字，打手语。我的老师是个很漂亮的时髦阿姨，笑起来很温柔。她给我讲过一个故事。她说，上帝每天都要造很多的人，制造他们的命运,有些时候忙糊涂了呢，这个人少了一只腿，那个人多了一个指头。像你呢，上帝打了一个呵欠，所以忘了对你耳朵施了能听见声音的法术。可是人造完了就不能再改了，上帝特别懊悔，所以给这些残缺的人另外一些宝贵的东西。仔细感觉你的心跳，上帝呢，给你一颗特别聪明的心。你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男子汉的！”
“那时候开始，我笃定地相信，上帝并没有亏待我。别人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有些时候，我们拥有很多东西，只是自己没有发现罢了。”
“你，明白么？”
眼泪突然没有征兆地大颗大颗掉下来。很伤心很伤心。 那一瞬间里，我发现我好像做错了很多事情。上帝，在造我的时候，是不是不小心给我的心脏裹上了一层膜？
妈妈恨铁不成钢的心痛眼神，打过我的脸后一直颤抖的手，朋友们小心的探究的关心，试卷上错误处老师详细的批注。甚至秃顶的语文老师，我怎么没看见他眼神里的惋惜和无奈？明明很多爱向我伸出手，明明我那么需要它们，可是那层膜把它们全都阻挡回去。而我的心，却饥渴得快要死掉。
“你看你，真是个孩子。”他忽然像一个温柔的父亲。
“好了，不要哭了。回去上课好不好？天快黑了。”
我重重点头。慢慢止住哭，擦干眼泪。
抱住那幅画，像抱住最心爱的宝贝。转身走开。“谢谢。”“谢谢。”我一遍遍说。虽然他听不见，但他一定能明白，我知道。
天空渐渐暗下来。云彩是氤氲的黄色，而黄色，是充满希望的颜色，而且，它已经足够温暖我。
我是个好孩子。
是的。
我真的，会是个好孩子。
文字:流星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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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仔卡
发表于 2008-5-15 17:1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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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5-22 09:17:1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