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一个口香糖的恋爱

七月的风

 

一

去年春天的一个下午，我用心爱了三年零七个月的男友跑来跟我说，他爱上了另一个女人，他说那女人给了他千年等一回的感觉，他不想失去她所以他要放弃我。他总共跟我说了有五分钟的话，没敢抬眼看我一下，还使劲地低着头。他让我想起了从前，从前他也是这样低着头跟我说话的，但，从前他说的是永远爱我，现在说的却是彻底分手。这两年，朋友之间突然分手的事经常发生，我和他一直是众目称羡的一对，所有人都认为我们会顺利跑完爱情马拉松进入婚姻的，我也相信应该是这样，而且我还煞有介事地给自己存了一笔数目不小的嫁妆费，但是他现在却忽然说不爱我了，说请我原谅请我多保重云云。我是个女人，是个性情如水的女人，我怎么可以承受失恋又怎么能够装做什么事都没发生呢？

我在心情悲痛到了极点的时候，一个人跌跌撞撞地进了超市。那一刻，超市仿佛成了我最大的怀抱。我把我的委屈、愤怒、痛苦，用超市里的商品一件一件换置着。好像花钱是我惟一高兴的事情，我忍着不哭泣。

我把购物车塞得满满的，往收银台走。星期一的超市生意清淡，收银小姐站在那里无聊地打电玩。看到我买了满满一车的东西，她因为吃惊把眼睛瞪得大大的。她那么小，一定不会理解一个失恋女人的痛苦。我在递钱给她的时候，很牵强地笑了一下，我希望我在她的面前表现得不要那么失败。

麦当劳餐厅在超市的拐角处，我进去要了一个汉堡和一杯可乐，在靠窗的位置上坐下来，一边吸着可乐一边看窗外的风景，我以为这样会无所想念，但是，看到有情侣从超市里出来亲密地挽着手路过，心还是隐隐地痛了起来，我无手可挽，却一个人寂寞地守着一大堆商品。我握着麦当劳特制的餐巾纸，哭了起来，终于没忍住。

二

我发现我的对面坐着一个陌生男人的时候，是晚上八点四十五分。我不认识他，但是他的脸上挂着很温和的笑意，并不让人讨厌。我擦了擦眼泪准备离开，那个男人却从我的对面站了起来，“嗨，今天你很不开心，对不对？”他的声音和着麦当劳的汉堡味儿飘了过来。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要跟他说话的意思。

陌生男人并不在意我的防范态度，接着说：“我只是想送你一包口香糖，我不开心的时候，就吃口香糖，挺管事的。”

没有人会拒绝真诚，况且我是一个很受伤的人。从麦当劳出来的时候，我就把这个叫高特的男人当成了朋友，可以信任的那种。高特是一个很温和的男人，温和地说话，温和地微笑，他长得虽不英俊，但因为那种平和，我毫不设防地想接近他。

高特有一辆宝蓝色的“城市猎人”，从麦当劳出来，他自作主张驾车送我回家。

我刚刚上了高特的车，手机忽然响了，我妈妈气愤地在吼，你在哪里疯野，都几点钟了，还不回家？我不想理我妈妈，我失恋了，我不要理我认识的所有人。这个时候，我最需要的是口香糖，好彻底清理掉前男友的味道。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只知道我小的时候，妈妈没让我的口腔里留下过糖的味道，她总说家里缺盐家里缺酱家里缺米；后来，跟那个浑小子谈恋爱的时候，我的嘴里又老是留下酸辣土豆丝的味道，因为他偏爱酸辣土豆丝。高特会是怎样一种味道呢？那晚，他送我回家的时候，突然扳着我的肩说“乖乖的啊”，他的口腔气息很浓，一下子就把我包围了起来，一路上他都在嚼口香糖，薄荷的味道，我无处可逃地喜欢。

第二天早上，我在搭乘公交车去上班的途中接到了他的电话，他说：“今天你好吗？有没有吃口香糖？”我的眼泪就不听指挥地落了下来。我又想起了我的前任男友，他好像从来没有这样问候过我。那一刻，我往嘴里塞了一颗口香糖，跟自己说，无论怎样，我都不可以错过高特那种味道的男人。是的，我要谈一个口香糖的恋爱。

三

高特给我的第一种味道并不好——他有妻子，他们结婚四年了，他经商后，妻子一直在家里做全职太太，挺支持他的，但因为妻子的父亲当年是自己父亲的顶头上司，他才迫于无奈娶了妻子的原因，他对妻子一直缺少所谓激情的爱，他对他们的婚姻一直不是很满意。他说这些的时候，脸上写满真诚。我不得不接受，接受爱是先苦后甜的那种味道。之后，我才有机会亲密接触口香糖的味道。口香糖的味道是一丝一丝地触摸味蕾。也就是说，我和高特之间的感情没有太多的波澜起伏的章节，事实上我觉得也不需要这样的章节，我们的情感是在一次次携手去超市买口香糖中自然升华起来的。

我和高特第一次品尝做爱的味道，是在高特的家里。高特的妻子回娘家了，两人是因为要不要孩子的问题再次发生了争吵，高特的妻子特别想要一个孩子，但高特对妻子的感情不确定。我在想这些的时候，高特正处于欢乐的巅峰，他非常温柔地在吻我光洁的额头，我又闻到了口香糖的味道，薄荷一样飘香，迷乱是我惟一的姿态。

完美的两性身体的结合是诱惑，是陷阱一样的诱惑。自从我跟高特有了那种关系以后，我们之间就有了强烈的要相依相偎在一起的欲望，我们开始觉得这辈子谁也离不开谁了，他是我的前生我是他的今世。我们谁也不想忍受这种偷偷摸摸的日子了。

高特跟他的妻子提出离婚，是在去年的夏天，他坦白地跟他的妻子说，他在他们的婚姻里找不到激情，他需要拥抱激情。他的妻子哭了，要他给她时间制造激情，却被高特断然拒绝了。高特说不可能了，他的妻子无法接受，在床上躺了三天，粒米未进。

我难以想象高特妻子的忧伤，但是我得承认她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她很看重她的婚姻，她说激情不是长久的东西，婚姻里最难能可贵的是相濡以沫的亲情。她找到我，站在我们公司大厅前正午的阳光下跟我说这些，那是一张很静美的脸，但是我却觉得她泛着冷冷的光泽，让我几欲失去面对的勇气。高特离婚的战争僵持了四个月，他的妻子才决定放手了。

四

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的那天到来的时候，我们两个呆在一起吃光了两包口香糖，高特说要把他妻子的味道彻底地遗忘。可是很奇怪，那一刻我突然有一种索然无味的感觉。接下来的日子，我极力极力地在调整自己的状态，可是每一次跟高特做爱的时候，我都会想起他妻子那张静美的脸。对此，高特肯定是有所察觉的，起初的时候还强忍着不说，后来他开始刻意地躲避与我亲热。我开始有了惶恐，我在夜以继日地担心口香糖的味道会随着激情的失去而失去。

我每天早晨7：00出门按时去上班，高特因为自己做老板上班时间却不受限制。有一天，当我气喘吁吁地回家去拿一份遗忘的公司文件时，我看到了令我心痛的一幕——高特娇小的妻正偎在他的怀里哭泣，她静美的脸那一刻满是委屈跟脆弱。我不知道我是怎么颤抖着离开那个家的，我在公交车上一颗一颗地往嘴里塞口香糖，可是不管事儿，我的眼泪还是不争气地下来了。晚上下班的时候，高特在公司门口等我，我想跑开的，结果却被他强行塞到了车里。他跟我说这是一个误会，他跟他的妻子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他的妻子跟他离婚后一个人生活得很不如意，当时只是借他的肩膀用一下而已。高特极力用一种很轻松很轻松的语气在说，但我却觉得他的语言背后藏着数不尽的沉重跟忧伤。我在想，我到底是不是把自己的幸福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真正引发我们之间矛盾冲突的是他前妻的一个电话，当时高特在洗手间，我无意间接听了。我无法忍受我爱的男人跟他的前妻保持着藕断丝连的关系，还瞒着我。那时，我有一种要崩溃的感觉，我觉得高特在骗我在伤害我，我恨得想一头撞死在他的面前。我真的很爱高特，可是爱怎么可以忍受三个人的格局？

张小娴说：一个失意的男人抓住一个失意的女人，到头来，只是两头受伤的野兽一起被困在笼里。两个人的失意，比一个人的失意更痛苦。用爱情来抚平人生的失意，到了最后，只会更失意。

我是那个失意的女人吗？我不知道。但，口香糖的味道顶多在口腔里维持三两分钟，这个我非常清楚。 文/萧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