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亮的灯盏

董小姐

　　五年前，他还在山区学校支教。

　　在一个春光明媚的下午，他应邀去拜访学生春霞的爹娘。他沿着一条鸡肠般蜿蜒的土路走了足足五里路那么远，才看到几排低矮的农舍，从农舍里冉冉升起的炊烟和夕阳扭在了一起。一阵急促的犬吠声后，春霞的爹娘把他迎进了屋里。

　　他刚坐下，就发现，有一双怯生生的眸子透过门缝，从屋外打量着他。他起身，走向屋外，想看清楚拥有那双眸子的孩子的模样。不料，他刚走出门，那孩子就飞快地跑开了，留下一瘸一拐的影子和一脸愕然的他。

　　“他叫‘三流子’，住在后面一排房子”，春霞的爹告诉他，“这孩子命苦啊，出生还没满月，娘就跑了，是他爹一手吧他带大的。前两年，‘三流子’上山扯猪草的时候，还跌伤了腿，变成了一个瘸子……”

　　从春霞爹的话里，他知道了，孩子叫小程，八岁了，“三流子”是孩子的外号，意思是“傻子、瘸子和哑子”。小程从小就自卑，极少和人说话，谁要是和他提起娘，他就和谁打架。小程从小就有一股子蛮劲，使起劲来，同龄的孩子都要被他打翻在地。

　　“小程为什么不去上学呢？”他问。

　　“这‘三流子’，傻乎乎的，哪晓得读书哦”，春霞爹说，“就是想去读书，他爹也不愿意啊。”

　　“现在都义务教育了，读书也不要学费，怎么就不愿意呢？”

　　“要是，‘三流子’读书去了，家里的牲口谁管哦。”春霞爹摇摇头，“不说了，不说了，先吃饭，尝尝我前几天从山里捡回来的蘑菇……”

　　吃过饭，天色已晚，他忽然想去探望小程。春霞爹塞给他一个手电：“老师，你去去就回吧。待会，回我家歇一晚，我叫春霞娘准备客床。”

　　顺着春霞爹指的土路，他走到小程家门口，轻轻叩了叩木板门，小程打开门，抬头看着他，一脸的诧异，很快又低下了头，嘴里嘟哝了一句“老师”，算是招呼他进屋。屋里很黑，没有电灯，只有一盏忽明忽灭的桐油灯摆在灶台上。小程搬来竹凳让他坐。他这才看到，小程凌乱的发髻下，一张长得稚气的脸，显得局促和不安。

　　“你爹呢？”他问，“屋里没有装电灯吗？”

　　小程摇摇头，咬咬唇，并没答话。

　　“你不想读书吗？要是你想的话，我可以和你爹好好说说。”他想用读书的话题吸引孩子，让孩子说几句心里话。

　　小程突然抬头看着他，眼里含着泪花，在桐油灯微弱的光下若隐若现。

　　门吱呀一声就开了，是小程爹回来了。

　　“你好，我是村小的老师，来做家访。”他起身，介绍了自己，又问：“你一定是小程爹吧。”

　　“是的是的，老师好，让你见笑了，家里实在是穷得不像样。”小程爹很是愧疚，“随便坐、随便坐。”

　　桐油灯下，他和小程爹进谈了很多。

　　“为什么不送小程去读书呢？”他问。

　　“哎，别提了，一来家里需要人看牲口，二来，他也不是读书的料。”小程爹叹气。

　　“你这要耽误孩子的一辈子啊！”他有些责怪小程爹。

　　小程爹沉默了良久，拍了拍小程的肩膀：“你除了一股子傻劲，你还会什么呢？”

　　“我…我…”小程憋红了脸，“我会背书。”

　　小程爹刚要数落小程几句，却被他制止了，“小程，你会背什么呀？”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小程小声地背了一首《咏鹅》，“我偷偷跟春霞学的。”

　　小程的声音很小，好像就在喉管里打转，还有些含糊，却让小程爹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看，多好学的孩子。”他拍了拍小程的头，“小程爹，你应该送孩子上学啊！”

　　小屋里安静极了。

　　“小程，你真的会背书啊！”小程爹看着小程，想了很久，双眼潮潮的，“那你明天就和老师走吧……”

　　小程终于可以上学了！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笑了。

　　第二天，小程走进了学校，还送给他一盏桐油灯。那是一盏用废旧铁片做的桐油灯，用一个小竹筒做的垫脚。每当恶劣天气，学校停电的时候，他就点亮桐油灯，在灯下备课、批改作业……

　　今天，他已经回到了城里的学校。这盏桐油灯，他再也用不着了。但他常常把桐油灯擦得程亮，摆在书房里。他知道那是一盏最亮的灯盏，它不仅可以驱赶夜的黑暗，更重要的是它照亮了一个孩子的心灵和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