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域之光

九娓灵狐

当我把安子这个女人的名字放在你的面前的时候，我想你一定会告诉我你不认识她。但这怎么可能呢？不，你一定认识她。当然，这个前提是你也生活在这个被我的笔尖虚构出来的城市之中。是的，你一定认识她。你每天都能够见到她。不管你在哪儿，你呆在家里或是走在大街上，要么正在公交车上。只要你想，或者你也不想。但是即使你不抬头你也能听见她的声音。那是多么熟悉的声音。清晰，甜美，酣畅。婉转若鸟，轻润似水。是的，当你听到这你做梦也想拥有的声音之后你就会看到她。即使你的面前此时没有电视，但你依然能够在你的脑海中浮现出这个美丽女人的面庞。如同鹅卵石一般光滑圆润的脸蛋，好似星辰一般闪耀的眼睛，还那高挺的鼻子，那秀美的唇。呵，我怎么不是安子呢？你的心里一定是这样想的。你想着想着，就噘着嘴巴笑了起来。既为这美貌而倾倒又暗自生气自己的模样不尽人意。你甚至扭捏起了身子，跺起了脚。但这有什么办法呢？你不是安子，安子正在电视上快乐地主持着她的娱乐节目。她穿着漂亮裙子，笑得露出了洁白若雪的牙齿。她还扭着腰，跳着舞。唱着歌。你就这样看着这个同你的年龄一般大小的幸运女孩在那个你做梦也上不了的舞台上牵引着你的神经与欢笑。所有明亮的灯光都照在安子的脸上，她此时的光芒胜过照耀在大地头顶上的太阳。是的，你看见了。你看见了那只属于天使的圆形光环正环绕在安子的脑袋上方。那是多么美妙的光环。你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反问着自己：那光环为什么不照在我的脑袋上呢？


现在出现在我们视线中的女人叫云翠。听到这个名字在这炎炎夏日你也许可能心上会掠过那么一丝清凉。你先别睁开眼睛，尽管展开你的想象去把这个名字延伸。如果你把她想象成了一个婀娜多姿的少妇，那么云翠可真得感谢你丰富的想象力了。她甚至会幸福地流出泪来，你得为她准备好抹鼻涕和泪水的纸巾。实际上，凡是和漂亮女人有关的所有词汇，云翠这辈子也没指望过能够匹配上。这时候你可以睁开眼睛，打开公交车的玻璃窗，朝你右手边看去。就在离站台不远的地方，一个穿着花格子短袖衬衫的中年女人正坐在停稳的板车上大口大口地啃着半个苹果。云翠大概是北方人，身子骨生来粗壮，在天黑的时候看她的背影很像一个男人。她的两个孩子正站在板车边上吃着刚刚打开的西瓜。这些西瓜很新鲜，是云翠一大清早天没亮就去瓜农那里进的。但已经半上午了也还没卖出去几个。这好象和云翠的注意力有很大关系。比如本来有人很兴致勃勃地来买瓜，可是问了半天价钱，云翠像没听见似的干愣着，买瓜的人只好自己先选着，可是等选好了以后云翠还是干愣着，没有丝毫准备过称的意思，这时候买瓜的人可就纳闷了：看来这些漂亮西瓜是只看不卖的了？！是的，这西瓜再漂亮能有那电视里的大活人漂亮吗？云翠的瓜摊就摆在一家面馆门前的空地上。问题是面馆里正热火朝天地放着安子的节目。这下云翠可乐坏了。安子是谁？安子是云翠心中的偶像。什么叫偶像呢？就是那种让云翠跪在地上大呼小叫都成的人。安子就像是云翠的心头肉一样。她逢人聊起电视，一定会说起安子。说起安子就要滔滔不绝地夸论起来。嘴巴都笑弯了，好象一轮残缺的月亮。这个时候，云翠倒是有几分女人味的。她说：你别跟我提安子。你提她我就禁不住乐。你瞧那闺女，那个漂亮劲儿的哟。听的人次数多了也会暗地在心里厌烦起来。按照二翠的年纪，安子再嫩也钻不到她的肚子里去。莫不是，这二翠恨不能安子的脸蛋长在自己的脸上？你对这种猜测可能还不敢肯定。一个卖瓜的中年妇女怎么能和漂亮的著名主持人扯上当儿呢？可二翠心里还真有这么个想法。她总是对自己的男人说：瞧人家安子多漂亮，等我有钱了我也要弄成她那样。你？等你有钱？我看这辈子是不用指望。人家开那个叫什么奥迪的玩意儿，我看咱也就只能拉拉板车。男人不屑一顾。你，没用的狗东西！这辈子没指望，我下辈子准成！你信不？下辈子哪儿轮得到她呀，站在那儿闪闪光光的肯定是我！你懂个屁！云翠听男人那么说心里堵的很，狠狠地扒拉着碗里的饭，眼睛珠子都快要被瞪了出来。


与此同时，就是在云翠和他的男人一同靠着板车吃晚饭的时间。大概晚上七点。天已经完全灰暗下来。他们瓜摊的正对面，马路的另一边，广播电视中心的门口正停着一辆黑色奥迪。云翠和他的男人也看见了，但他们不敢确定那车里的人就是安子。广播电视中心的车子多了去了，他们指不准。不过我们可以把镜头拉近一些，只见车窗户是关着的，看不清楚，那么我们可以把镜头正对着驾驶位上的那张脸。这是一张女人的脸。精致，俏美。她正是安子。但我们却只看到安子的侧面，她的眼睛没有对着正前方，她扭着头，看着马路对面。云翠肯定从没妄想过安子竟然还会注意到她这个瓜摊。令她更想不到的是安子还在注意她的男人和她的孩子。是的，安子正坐在车里透过玻璃窗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云翠的整个家庭。其实，这对贩卖水果的夫妇早就被安子所注意。他们常年在广播电视中心的对面维持生计。根据四季的变化他们板车上的水果也会不停更换。有时安子很想前去选买一些自己喜欢的水果，但又不知缘由的十分踟躇。只敢这么远远地看着。她看二翠和二翠的男人一起嬉笑吃饭，她看二翠的孩子们拿着男人做的纸风车在马路上自顾自得地奔跑。她看着这对夫妇有时也会争吵，看着两个孩子时常会哭闹。这些东西，如同二翠心中永远也赚不够的金钱，对于安子，她伸手不及，只能如此默默顾盼。许久，二翠和她的男人孩子还在街灯下等着购买水果的顾客。安子踩了油门，车子慢慢远去了。消失在星辰闪烁的夜色中。路上安子接到了一个电话。一个男人的声音沉稳的从电话的另一端段传来：小安，我今天晚上不到你那里去了。安子没有说话，直接挂掉了电话。眼神直直地看着前面。看来，安子又要过一个不眠之夜了。
是的，这个晚上安子如何也睡不着。她开着灯，抱着自己的毛绒娃娃，绻起腿靠着床呆坐着。时间流转的速度似乎越来越慢，黑夜成了漫无止尽的黑夜。突然，安子用力地扔掉了娃娃。娃娃被摔在地上，倒在墙角，身子倒着个儿，眼睛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安子又从床上起来，从地上捡起了娃娃，重又抱在怀里，回到床上原来的位置上。她转过脸，看着镜子里卸了妆的脸。只见隐隐有点蜡黄，额头上闪现出两道不明显的皱纹。看着，看着，安子就大声哭起来。像一个淘气耍娇的孩童。似乎心中有莫大的委屈瞬间迸发出来。渐渐地，她止了哭泣，缓慢地耸着肩膀抽嘘。她忽然想起男人说过的话来：女孩子经常哭可就不漂亮了。安子放下娃娃，抚摸起自己的脸庞。兀自说起话来：要那么漂亮有什么用呢？你又不能给我家和孩子。都已经一个星期没来了。不就是因为你老婆从美国回来了么？男人的老婆从美国回来了。这个信息在安子里像一道闪电瞬间掠过，发出银亮无比的光芒。安子突然兴奋起来。从相对论来看，任何事物有坏的方面就一定也有好的方面。安子欢呼着伸出手去在空气中用力一抓，紧紧地，不放手，似乎一个快要溺水而死的人猛然间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对，不放手！我要牢牢地抓住这个机遇！安子点着头狠狠地说道。她跑下床，拿出一枝笔和一张纸来。她欢快地在上面写着什么，眼睛发亮。似乎她所看到的并不是纸上写下的她和那个男人的风流韵事，而是二翠和二翠的男人孩子。不，准确点说她应该看到了自己和自认为即将永远属于自己的男人，还有那不用多久就会诞生的孩子。这个时候，安子心中某种深深地自卑完全隐匿起来，再不见任何影踪。她想她一定要挺直了腰杆去二翠的水果摊子上买多多的水果，她要把罩在二翠头上的幸福光环戴在自己的脑袋上。


这天晚上云翠做了一个梦。一个美妙无比的梦，一个令她欣喜若狂的梦。我不说，你也能够猜到梦的大致内容了。能让云翠如此快活的梦除了和安子有关还能有什么呢？这可真是件奇怪的事儿。这是云翠后来跟她男人说的。她说：嘿，以前我总想梦着儿这么个事儿，这次还真让我给梦着儿了。真好！我梦见啊，我的脸不是我的脸了，我的身子也不是我的身子了，反正我身上原来的每一样东西都不是我的了。我早上起来，没去卖瓜，怎么一下子就站在一个灯光闪耀的舞台上了。我的手里拿着话筒，哦，不，那个叫麦克风。我一张嘴就唱了出来，声音可真是好听啊，比咱山里头那莺鸟唱得都好听呢。我还扭，我跳。你可不知道，我怎么一下子就能跳出那么好看的舞了呢？这些是云翠唯一记得的一部分，或者说是她只愿意记住的一部分。我们现在看到的她的表情可没这么欢快。黑暗中，月亮皎洁的光芒如一袭白色纱绸透过玻璃窗落在了云翠的脸上。她的表情很紧张，喘着粗气。额头上甚至渗出了一层层湿哒哒的汗水。她来回扭捏着身体，似乎在梦中痛苦极了。她嘴巴不停地翕张着，隐隐约约像在说着什么。云翠的男人被云翠怪异的翻动扰去了睡意，朦朦胧胧地把耳朵贴上去听云翠到底在说些什么。半天没听太清楚，就含糊着一句话：咦，大栓，你咋就不认识我了哩，我是云翠啊。你再好好看看，我是你媳妇云翠啊。你怎么说我不是云翠呢？你竟然不认识我啦？！突然地一下子云翠就坐了起来，全身都湿透了。大栓被她这一惊一乍的动作吓得不轻，一脸困惑地缩在床脚。云翠慢慢地缓过了气，擦去了汗水，在身边摸了半天没摸到大栓的手，满脸狐疑，转脸一看，他正绻在床脚上呢。云翠马上就来了火气，冲过去“啪”的一声就甩了大栓一个响亮的嘴巴，怒气冲天地嚷着：你这狗东西，真的不认识我啦？！见大栓仍然没什么反应，又用力地拧了一下大栓的耳朵根子，疼地大栓不住地叫出了声来。你这是干什么嘛？！哎哟，我的耳朵哟。云翠出了气又背过身去睡了，全然不顾大栓的呻吟。大栓被这莫名其妙的一场折腾弄昏了头脑，一肚子的恼怒，但见云翠已经睡下，又憋了回去。兀自狠狠地骂了一句：真是活见鬼！


傍晚。安子开着车从电视广播中心里出来，然后把车子停在门口的路边上。云翠看见安子从车里走出来，她瞪大了眼睛。兴奋地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大栓则在一旁闷着气独自吃饭。脸色阴沉的仿佛就要磅礴大雨的天空。云翠转脸看到大栓的苦瓜脸，猛然好象记起来了什么。收敛了笑容，一幅心有余悸的样子。但是看见安子正从马路对面朝自己的摊子走过来，仍然不免心跳加快，似乎马上就要跳出嗓子眼来。安子来到云翠的摊子上选了两个圆滚滚的黑皮西瓜。云翠这时才发现安子也不过是具十分普通的肉体罢了，她也会像其他的顾客一样皱起眉头，精挑细选，也会为了几角钱的价格和自己争执不下。她眼睛有点小，皮肤还有点黑。云翠想：如果我能够年轻些，也许真的和她相差不了多少。这个时候，安子也看到了大栓的苦瓜脸，还有两个脏兮兮的孩子正挂着没擦干净的鼻涕吃饭。这一切使安子心中感到十分不悦，没有丝毫从前向往中的美感。她匆忙地付了钱，一手抱着一个西瓜向马路对面走去了。安子还没来得及进车，云翠看到安子的身后忽然停下了一辆白色宝马。从车里面走下一个高大的男人。那男人走到安子的面前，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掌，就像那个晚上云翠甩了大栓一个巴掌一样。安子被打得颤了一个踉跄。男人全然不顾，眨眼就开车走了。安子撞到车子上，差点摔了下去，臂弯一松，两个滚圆的西瓜落在了地上。安子想去捡起来，但已经来不及了。云翠也直直地看着那两个西瓜。仿佛两个打满了气的皮球，咕噜噜地滚到马路中间去，被一辆飞速而过的大卡车，碾碎了。

[ 本帖最后由 水人 于 2007-5-4 23:49 编辑 ]

水人

恩....如果原创就更好了....:)